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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你娃儿让一哈嘛,个个都想看得很。”一个人挤在人群中,对一个体型大的人提出抗议。体型大点的这个人回头鼓了他一眼,但还是把身子侧了侧,好让后面的人也可以看到前面。
“你看斗没得嘛?”
“还没有哦。”
“怕早就关起来喽。”
“怕是呢哟。”
“是不是真呢逮斗喽?”
“说是真呢。”
“逮斗好几个蛮?”
“说是逮斗两个,晓不得是不是真呢。”
……
大清早盐井镇官府门口挤满了前来看闹热的人。雨好像凑闹热悄悄下了起来,天气愈发闷热,小雨下到人身上没凉快多少,反倒把衣服打湿紧紧贴在身上,加上人群拥挤,整个大门处发出一股热哄哄的酸馊汗味。
杜喜芬挤在人群中出了一身臭汗却啥子都没看到,她又拼命挤出来。
大清早杜喜芬在谭家帮忙就听人说井滩游击队昨晚上抓到了两个土匪,现在已经押到老街官府上了。
盐井镇闹了弄个长时间的土匪,一听说抓到了两个大家就兴奋起来。土匪究竟长得啥子样?是凶煞恶神还是普通平常?是有三头六臂还是跟大家一样双手双脚?盐津人天生爱看闹热,所以一大早官府门口就挤满看闹热的人,个个都想看稀奇,个个都想去踢两个土匪一脚。
谭家寿诞上要做的事基本上做完,就等明天宾客一到推杯换盏喜笑颜开了。
杜喜芬听铁匠说过家史,对土匪也是深恶痛绝,再加上前段时间土匪闹得凶的时候偏偏徒弟两天没来,就以为是被土匪抓走了,害得她和铁匠担心得两天没睡觉。
她把手上的活路放下来,跟另一个帮忙的亲戚说,“我出去看哈稀奇,”就想赶紧往外面走。哪不知亲戚更想看,“是去看土匪蛮?我跟你两个一起去。”说完,同时把手上的活路放下,跟斗杜喜芬出了大门。
江开平看见她们出去的,也知道她们是去看闹热,只是现在谭家该做的事都做得差不多了,走两个帮忙的也关系不大所以装作没看见。
两个女人嘻嘻哈哈猫腰往老街的官府跑,幸好也不远,跑过去一看,“妈呀,弄个多人啊。”但是既然来了还是想看个究竟,两个女人凭借身子小钻得快很快就到了最前面。
好几个衙役把关,人些根本进不了门,只能从大门处往县治府宽敞的大厅里面看。
人群哄哄闹闹怕看了快一个时辰还是啥子都没看见,连守在门口的几个衙役都无聊地打起了哈欠。
杜喜芬也站不住了,她跟亲戚说,“算了,啥子都看不见,我们还是回去了,万一谭家找人找不到。”
亲戚也觉得等了半天啥子都没看见而且又下下雨了,赶紧说,“好嘛我们回去了。”两个女人又拼命往外面挤,等挤出人群衣裳头发全部打湿了。
为了防止下雨影响院子头摆酒席,谭家两天前就已经搭好了棚子。在江开平的安排下,整个帮忙的亲戚忙碌有序,尽管人多却看不出一丝杂乱。
两个人刚回到院子就有人过来打趣,“你们看斗了蛮?是不是个个长得像丑八怪?”
杜喜芬说,“看斗啥子?倒反淋了一身的雨。”
等杜喜芬她们刚跑回谭家大院,周明华两口子才刚刚跑到官府门口。
收蚕子那天他们做好连渣闹等收蚕子的老板,等了一个大半天没等来就是因为被土匪抢了,害得他只好把蚕子卖给从上方这边来收的人,价钱比卖给宜宾人少了好多。
周明华觉得虽然跟土匪没有短兵相接,却一直被土匪的阴影缠绕。
上次蚕房晚上睡斗呢那个人究竟是不是土匪还一直没得定论,好在那次除了早上摘的桑树叶子有点损失,其他还没得啥子。
早上他帮着婆娘喂猪的时候舅子咋呼呼跑过来说,井滩游击队逮斗土匪了,好些人都跑过去看。两口子匆匆忙忙把猪喂了也跟斗往官府上去。
哦哟,去看闹热的人硬是多,下小雨都阻止不了。
两口子又不想往里面挤又想等斗看,就只好等在人群外面,见哪个出来都问一声,“看斗没得?”
问半天说一个都没有看斗,周明华就跟婆娘说,“我们回去算了,又下斗雨,”婆娘白了他一眼,“下这点小雨怕啥子,再看哈嘛,怕等哈看不斗了。”
“现在啥子都看不斗,等哈也不一定看得斗。”周明华不高兴地回婆娘一句。
两个人正在为看不看拌嘴,里面就传出来一阵吆喝,“都回去喽都回去喽,”说完人群就往外面退。
周明华两口子也一起跟斗往外面退,人群退出来,几个衙役就把大门关上了。大家一看今天怕是看不到了,也就各自在小雨中散去,但个个还心有不甘,“土匪抓斗怕没关在这里哦。”
“不关在这点关在哪点?”
“这点是官府办公的地方嘛。”
“不是要先抓过来审问蛮?”
“有啥子审问呢嘛,他们杀人、抢东西都是明斗来,反正审不审坏事都是他们干呢。”
“这个怕说不一定,筠连那边有个土匪团还专门把富人的东西抢来给穷人。”
“好像听斗说是有过这种土匪,毕竟现在的人都穷,已经没得啥子给他们抢了。”
“那不一定,蔡家的腊肉不就是被抢了蛮?”
“说些啥子话哦,蔡家的腊肉明明是晚上被偷呢咋个能说是抢的呢?”
“反正跟土匪怕有点关系,不然说不过去。”
“那就等斗官府审哦,看能不能审出来。”
大家七嘴八舌边议论纷纷边往回家的路上走。
谭秉章进父亲房间问候完,再次来到寿堂察看。两天前就已经把堂屋正厅布置成寿堂。一对写了“寿”字的大红灯笼已经高高挂了起来。寿堂正面墙上,一副“南极真君”的中堂画像也已经挂好,旁边还有两幅“百寿图”和“八仙庆寿”。
谭秉章看了很是满意,他在寿堂里转了几圈。这时兄弟谭秉华走过来跟他说,“哥,大哥也来了。”
谭秉章知道他说的大哥是谁,他偏头往门外看,看见堂哥谭秉怀正从外面往寿堂这边过来,他赶紧走出寿堂迎过去。
谭秉怀依旧眉头紧锁,见了谭秉章说,“伯伯这两天还咳不咳?”
谭秉章说,“前段时间最好,这两天又稍微有点咳。”说完他把谭秉怀拉到一边,关心地问,“大嫂好点没有?”
谭秉怀大大叹了一口气,“一哈怕好不了,”稍后又说,“伯伯这次过寿她就不来了。”
谭秉章赶紧说,“不怕得,不怕得,等她好好休养一段时间,时间长了怕就好了。”
“是啊。”谭秉怀说完问谭秉章,“伯伯在哪点我先去看哈他。”谭秉章就把堂哥带到父亲房间。
谭秉怀见伯伯气色很好也放心下来,堂兄弟二人还慢慢陪老爷子摆点龙门阵,没想到谭老爷子突然问,“这两天幺妹没来哈?”
谭秉怀突然鼻子一酸。
谭秉章赶紧跟父亲说,“爹,我陪大哥再去转哈看哪点没做好,一哈再过来陪你摆。”说完就拉着谭秉怀出了门。
谭家大院到处张灯结彩气氛喜庆,让谭秉怀更加触景生情。谭秉章轻声对堂哥说,“大哥要么今天晚上的暖寿你也不用来了,怕爹看见又问。”
谭秉怀只好说,“好嘛,看看其它有哪些我可以做的事情没得?”
“都做好了,你好好陪大嫂就是,等过了这一阵我再去看你们。”
谭秉怀走后,谭秉章喊兄弟再去检查一哈寿堂里面,必须确保万无一失。谭秉华进寿堂看了半天出来说,中堂两边那副对联:“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好像贴歪了一点点,谭秉章又进去察看,发现的确有一丁点不齐,但一般发现不了。他看看时间还早就跟兄弟说,“你喊两个人再重新贴一次,一点都不能歪。”
兄弟赶紧出去找人。
他又再次察看了拜寿用的太师椅,桌上的香烛、寿糖、寿桃、寿酒也都万事俱备。
另一个房间里,夫人、儿子、儿媳、孙子、孙女包括谭家嫡亲大都梳妆打扮好,只等晚上的暖寿开始就可以隆重登场。
谭秉章也进屋重新换了件崭新的长衫。
长衫换好他突然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他马上吩咐家丁蔡三把江开平喊过来。
江开平刚进门谭秉章就问,“宜宾来的戏班子到了没有?”
“到了东家,已经安排在马店子住下随时等候吩咐。”说完江开平补充,“我们还把盐井镇的唢吶班子也请过来了,总之到时候一定会热热闹闹、喜喜庆庆把老太爷寿诞办好。”
谭秉章开心地夸江开平,“做的不错,做得不错。”
江开平轻声说,“应该的东家。”
张家沟的蔡二娘娘听说官府抓到了两个土匪,就喊蔡老先生去问哈,家里弄个多腊肉是不是这两个土匪偷呢?
蔡老先生说,“土匪都是明抢,才不会悄悄..半夜偷哦。”
二娘娘说,“又不是像以前那样土匪一来就是一窝,不是只有两个蛮?他们还不是怕明抢抢不过嘛。”
“那他们哪点来的钥匙?钥匙不是在你裤腰带上蛮?”
“就是这个怪啊,”二娘娘也想不明白。
“去看了又有啥子用嘛?早就吃到肚皮头了,打死他们也要不回来。”
二娘娘觉得是弄个回事。她帮刘婆婆把大背猪草抬出来,对蔡老先生说,那你不用去了。
过了晌午饭时间,天又下起了雨,这次比早上的稍大一点,雨水落到头上很快就顺着脸落到地上,不像早上的雨落到头上半天才把头发打湿,等落到脸上滚到地上又要好长时间。
周明华两口子回到家还在议论官府究竟审不审土匪的事,议论半天觉得审不审他们关心也没得用,只要井滩游击队经常去剿,土匪慢慢就不会多了。
周明华婆娘说,“以后蚕子不能只想斗卖给宜宾人,要多找几处买家,不然像这种突然变买家损失大得很。”
“这个蛮又不是我们自己做得了主的,反正只要把蚕子养好蚕丝出好,哪点都能卖个好价钱。”
黄葛槽张二娃婆娘早上把洗好的衣裳挂出去晒,还没晒干小雨就出来了,她又赶紧收回家。中午见小雨停了又赶紧把衣裳拿出去晒,晒了不到一个时辰刚好有点干,雨又下了起来,她又赶紧跑出去收。因为这次的雨比上午的要大,马上就晒干的衣裳又打湿了。她进进出出地收了几趟,嘴上不停地骂,“啥子鬼天气,一哈落一哈歇,好幺不到台,”邓大娃儿婆娘在门口打招呼,“你硬是凶得很,天你都敢骂。”说着就迈进了门槛。
进了屋,她连忙喊张二娃婆娘拿围腰给她擦头发,张二娃婆娘说,“我围腰上面全部是猪草,不敢拿给你擦。”
邓大娃儿婆娘只好双手在头发上不停地捋水,又把水甩得到处都是。
张二娃婆娘问,“哎你是赶哪点去了?”
“赶老街嘛。”
“弄个远你去做啥子哦?”
“不是说抓到两个土匪了蛮?早上我坎上几家人约斗去看我就跟斗去了。”
“你咋个不来约哈我喃?”
“幸好没来约你,我们跑弄个远看一大早上啥子都没看到,还被淋了一身的雨。”
“哦哟是不划算。”张二娃婆娘忍不住揶揄。
“上次你还差点说陈五娃儿偷了蔡家的腊肉……”话还没说完就被张二娃婆娘打断,“你不要乱说,我哪点说他偷了,只是说他那两天嘴上天天油叽叽呢,想不通他家哪点来弄个多腊肉吃。”
“是呢哦,哪个想得到是人家姐姐从后家送来给她妈吃呢。”
“就是,你们早上不是去看土匪了蛮?有没有人说是土匪干呢嘛?”
“是有人弄个说,但是又觉得不像。反正看半天没看斗,官府也没有审,哪个都晓不得是咋个回事。”
“就是,以后这种闹热不要凑了,还不如在家头歇凉安逸。”
邓大娃儿婆娘把头发上的水捋干在张二娃家喝了碗苦丁茶就准备回家了。临走的时候她突然问,“我早上看斗在谭家帮忙的罗三婶了。”
“哦,她在做啥子嘛?”
“还不是挤在官府门口看闹热。”
“你不说是在谭家帮忙蛮?”
“肯定是临时抽空出来看嘛,那点离谭家不远。我本来还想跟她打个招呼,后来又见她跟另个人走了。”
刘开真的脚是好了很多,基本上可以下地走路了。听说土匪抓斗了他也喊家丁王三儿赶紧去看哈,王三儿去了大半天回来说啥子都没有看斗,不过蛮如果他们团绅会的人去看怕看得到。
刘开真准备跛斗脚去看一哈。上个月前帮他背盐巴生意的背夫在兴隆场被抢,不光把东西全部抢走,连人都差点杀死了,而且这种事情遇到了不是一回两回。
那天团绅会开会商量井滩游击队要不要继续干,继续干就要大家跟斗出钱出力,他虽然因为脚杆跩斗没去参加,后来听谭秉章说了他表示坚决支持游击队继续干,不干的话土匪闹得更凶,好歹有一个么,土匪在盐井镇就不会弄个猖狂。
喊家丁去看只是凑闹热,其实他是想听哈这两个土匪是不是就是抢他盐巴生意的那伙人,是呢话他恨不得把他们碎尸万段。他也想知道这两个土匪是游击队在哪点抓到呢?是老黎山蛮还是牛皮寨?是不是就是大半夜躲在周明华蚕房那个?还是偷张家沟蔡家腊肉那个?
反正知道得越多越好,以后也好有点防备。
刘开真夫人把要送谭秉章家的礼品已经准备好,礼品有三件:一份礼金、一套绸缎衣物、一柄寿杖,三件东西全部用大红纸包好,上面都写了大大的一个“寿”字,看上去庄重大气不失面子。
谭老爷子七十大寿的时候他也送过厚礼,毕竟他跟谭秉章交情不一样。大家一起在团绅会共事,一起做盐巴生意,两家算是住得最近,有个大凡小事总是相互通气,说白了已经处得像亲戚一般,所以这次谭老爷子的八十大寿送的寿礼更要体面隆重才是。
刘开真拄着拐杖下了地,好几天没有出门,正准备到外面去看哈,夫人进来说不要出去,外面又在下雨了。刘开真推开堂屋大门,看见雨下得不大但自己腿脚不方便,万一再摔一跤得不偿失,就听了夫人的话又在堂屋坐了下来。
谭秉章还在里里外外检查各个寿诞的细节,江开平过来跟他说老爷子喊他去房间一哈。
谭秉章把其他事情交给兄弟迅速进了父亲的房间。
“爹,马上要给你暖寿,儿孙辈们都要给你拜寿了哦。”父亲早已经把拜寿的衣服穿好,他坐在椅子上定定看着谭秉章,“好像外面下雨了哦。”
“下得不大,爹,不会影响明天大家过来吃寿酒。”
父亲突然又咳嗽起来,谭秉章赶紧上前轻轻帮父亲拍背。
老爷子喘了半天又说,“雨一直下怕涨水哦。”
“不会爹,我们家这点地势高,过去涨水就没淹到过。”谭秉章赶紧安慰父亲。
“我今天咋个眼皮跳得很……”说完又是一阵咳嗽。
谭秉章说,“爹,是因为屋头人多你都没有休息好哦,等过了寿诞人些走了就好了。”
“人些走喽……”父亲重复了一遍儿子的话。
谭秉章把父亲的衣服轻轻整理了一下,对父亲小声说,“爹,你再休息哈,等拜完寿喊戏班子好好唱出戏给你听。”
老爷子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谭秉章出了父亲的房间门,太阳已经从西边落完,一阵喜庆的唢呐声突然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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