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云南省东北部的小县城，石灰石、无烟煤、水力资源丰富。警方称，他们到当地后发现，这里以假矿难诈骗为生的人不在少数。在当地，靠这种“职业”发家致富已经成了不公开的秘密，这种人则被称为“杀猪匠”。最开始是本地人杀本地人，把那些流浪汉和无人照顾的人带出来打工然后杀害；后来亲属慢慢加入，犯罪团伙越来越大，开始在外地找流浪汉作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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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8日，内蒙巴彦淖尔市乌拉特中旗石哈河镇的草原上，大安鑫海铁矿的一处露天矿坑。去年1月份案发后，这个铁矿就被关停。新京报记者 尹亚飞 摄

6月8日，内蒙古自治区巴彦淖尔市乌拉特中旗石哈河镇，大安鑫海铁矿位于一片苍茫草原之中。

在矿工宿舍区，几十间砖房用铁丝潦草铰着关了门，随地散落的胶鞋、安全帽、墙上挂着的口罩滤芯都落满灰尘，是矿工们仓促撤走的痕迹。

发生在这里的一起矿难，是一出现实版《盲井》：4人人为制造“矿难”，以暴力手段致人死亡，然后诈骗赔偿金。

现实远比电影残酷。上述4人均非初次作案，他们身上都背负着多条人命，在供述中牵扯出另外34人，这34人又继续供述，最后警方确认共有74人涉案。

在长达5年时间中，他们物色无家无口的流浪汉，或是外地工人，在山西、内蒙、山东等地制造矿难，致17人丧命。

像荒野中的大安鑫海铁矿一样，“盲井”背后，是一座座现实版的“盲山”；“盲山”里，是一群被人忽视的“盲流”。

人性之恶在盲井与盲山之中野蛮生长。

矿工讨薪牵出杀人案

远离闹市的大安鑫海铁矿原为一对来自山东莱芜的兄弟赵乐广、赵乐喜所开，已有6年多历史，于2015年初关停。目前只有56岁的老人鲁发友守着矿。

内蒙警方介绍，2014年底，该矿发生“矿难”死了人，矿上登记信息显示死者是云南人。矿主并未上报，而是协商赔偿了68万元了事。

因为支付巨额赔偿，资金周转不开，矿上拖欠了50多位工人的工资。工人们聚集上访，惊动了警方。

警方查询后发现，矿难后，“死者”在云南居然还有住宿、乘车纪录。赶到其户籍所在地云南昭通，发现此人还活着。

内蒙古警方认定该案不是一起普通矿难，而是故意杀人骗赔的恶性刑事案件。第一批抓了直接涉该案的四人，发现是团伙作案，该案的主要嫌疑人艾汪全已经于2015年9月于温州落网。

艾汪全这个名字，作为检方起诉书中的第一被告，出现在了此次内蒙检方的通报中。

▲6月8日，内蒙巴彦淖尔市乌拉特中旗石哈河镇的草原上，大安鑫海铁矿，留守看矿的男子站在矿区最高点的小坡上，左边铁架是一个矿井口。去年1月份案发后，这个铁矿就被关停。 新京报记者 尹亚飞 摄

接近警方的信源向新京报记者介绍，他涉嫌在山西、内蒙、山东等地制造矿难。

此外，大安鑫海铁矿命案被抓的四人，均非初次作案，他们身上都背负着多条人命，在供述中牵扯出另外34人，这34人又在被抓后继续供述，最后警方确认共有74人涉案。

他们流窜多省，以暴力手段致人死亡伪造矿难诈骗赔偿金，时间跨度长达5年。

警方立案的日期为2015年1月2号，这一系列案件因此被称为“1.02”特大系列杀人骗赔案。

5月30日，内蒙巴彦淖尔市检察院向巴彦淖尔市中院提起公诉，艾汪全、王付祥等74人在山西、陕西等6个省区故意杀害17人伪造矿难，骗取赔偿款，涉嫌故意杀人罪、诈骗罪、敲诈勒索罪等。

缜密“流水线”作案

揭开系列大案的大安鑫海铁矿，人迹罕至，设施简陋，都是外地矿工，这也是系列案件中案发矿井的典型特征。

接近警方的人士对新京报记者介绍，犯罪嫌疑人选的都是偏僻、条件艰苦的中小型矿，17起中有9起都发生在山西。

另外，这种矿对身份的审核不严格，每遇矿难，矿主也习惯私了。

一个完整的杀人骗赔案，有策划、物色人选、杀人、找火葬场、冒充亲属骗钱等各个环节，团队成员各司其职，分工细致。

该案涉及的74人，基本都是涉及几起命案，参与到多个环节。

流程的前端是去劳务市场雇人，条件是要与团队中某人相貌相像，最好是流浪汉，用团队中某人的身份证进入矿场。

他们往往开出高价，正常来说，矿工一天工资200元左右，他们则付给受害者300或400元一天。

▲乌拉特中旗公安局大厅展板上关于“1.02”案件中，押解犯罪嫌疑人的图片。新京报记者 尹亚飞 摄

但高价不会持久，“往往都没有工作超过5天的，在第3天都动手了”，接近警方的人士说。

杀人的方式则主要分为两种。一是将人打昏后，将矿内的运输车装满石头，推下来碾压死者；或是将人打昏，放在矿道中，撬下矿道上方的石头将人砸死、毁容，谎称塌方或爆炸事故。

2013年，在陕西，一位艾姓涉案人员，故意将矿点引爆，再喊受害者进入即将坍塌的矿井下，将其杀死，造成受害人被活埋的“假象”，随后谎报是塌方事故所致，向矿主骗取赔偿70多万元。

诈骗流程的最后环节，是找人冒充死者的妻子、父母来骗取赔偿。内蒙警方对新京报记者介绍，在这个系列案件中，赔偿从50多万到80多万不等。

而这些死者尸体，会被运到附近的火葬场火化，骨灰随即被丢弃。

之后，团伙成员集体提出辞职。再物色新的地点，循环着杀人、领钱的血色生意。

受害者或远超17人

多位官方信息源向新京报记者确认，17人，可能还不是最后的死者人数。

审讯过程中，这74位犯罪嫌疑人又交待了35条线索，目前公安部已经分到了各个省区的刑警总队继续侦查。

据一位为该案嫌疑人做辩护的律师介绍，这种情况确实普遍，警方侦查时，认定该律师辩护的嫌疑人作案5起，但嫌疑人自己却供称作案6起。

据介绍，这35条线索多为“三无”案件，即无尸体，无现场，无直接证据，仅仅是犯罪嫌疑人供述，此前自己在哪里杀了人。“有些线索现场都销毁了，如果把案件形成证据链特别艰难。”一位办案民警介绍。

但并非没有痕迹。在大部分嫌疑人供述的作案时间之后，他们的银行卡确有巨额资金汇入。

▲6月8日，大安鑫海铁矿一间矿工宿舍内，地上的一个安全帽。去年1月份案发后，这个铁矿就被关停。 新京报记者 尹亚飞 摄

警方披露，截至目前，这死亡的17人中，身份查明的有11人。

这些死者有一些共同特征：多为无家无口的流浪汉，或是劳务市场独自找工作的外地工人。

他们是一群被人忽视的“盲流”。“没人关注这些人的生死，有的连自己的身份都弄不清，看有钱赚，没有犹豫就跟着去了，给犯罪造成了条件。”一位接近警方的人士总结道。

只有两个特例，一位死者有大专文凭，警方推测是被承诺的高额工资引诱，另一死者为作案嫌疑人的云南老乡。

官方信源对新京报记者称，确定这些死者的身份是侦办过程中最难的环节。

这些死者冒名顶替他人进矿，无真实姓名，尸体火化后骨灰也被扔弃。

在17起案件中，只有一人尸体被找到了，被扔在一个废弃的幽深矿洞中，下到矿井底部才发现。另一人居住的土房子被找到，房间里有他原来穿过的衣物，提取到了DNA，才确认了死者身份。

其余15人，尸骨无处可寻，DNA无法获得，警方最后只能通过调查死者生前的乘车、住宿轨迹，发现与犯罪嫌疑人的轨迹重合，由此确定为他杀。

云南盐津成“杀猪匠”之乡

这74位犯罪嫌疑人，目前已经在巴彦淖尔、包头、白银等地的看守所羁押。

当地一位律师对新京报记者透露，由于被告人太多，整个巴彦淖尔的律师几乎都被司法局指定参与辩护。

74人中的绝大多数，都来自云南省昭通市盐津县。

这是一个云南省东北部的小县城，因曾拥有盐井产盐并设渡口渡汛而得名，石灰石、无烟煤、水力资源丰富。

警方称，他们到当地后发现，盐津县以假矿难诈骗这种形式为生的人，不在少数。

在当地，靠这种“职业”发家致富已经成了不公开的秘密，这种人则被称为“杀猪匠”。

▲乌拉特中旗公安局大厅展板上关于“1.02”案件中，押解犯罪嫌疑人的图片。新京报记者 尹亚飞 摄

据媒体报道，作为检方起诉书中的第一被告，艾汪全也来自云南盐津县，29岁。几年前入赘到山西一户人家当上门女婿。

婚后，他跟着几名云南老乡在山西一带矿井打工。干了一些时日，对矿业的生产、管理及运行规则等情况较为熟悉。

“最开始是本地人杀本地人，把那些流浪汉和无人照顾的人带出来打工，然后杀死；后来亲属慢慢加入，犯罪团伙越来越大，主要在外地找流浪汉作案，矿主一般都会选择私了，造成很多案件无法侦破。”内蒙警方对新京报记者介绍。

目前，已有一些盐津籍犯罪嫌疑人的案情细节被公布。

2012年7月，30岁的盐津人郭某鸿，在山西吕梁煤矿伙同他人将一名工人杀害，诈骗40多万元；

同年12月，32岁的盐津人艾某银，在山西文水县煤矿伙同他人将一名工人杀害，诈骗70多万元；

同年12月29日，30岁的盐津人汪某文，在山西交城煤矿，伙同他人将一名工人杀害，诈骗70多万元；

2013年3月20日，28岁的盐津人张某华，在山西左权煤矿，伙同另外8人将一名工人杀害，诈骗70多万元。

他们远离家乡，常年在山西、内蒙、山东等多矿省区生活。

他们将这些制造矿难诈骗得来的赔偿费寄回老家，盖起了一幢幢体面的二层小楼。

新京报记者 罗婷 编辑 胡大旗 校对 郭利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