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一切

舒婷

不是一切大树，

都被暴风折断；

不是一切种子，

都找不到生根的泥土；

不是一切真情，

都流失在人心的戈壁里；

不是一切妄想，

都甘心被折掉同党。

不，不是一切

都像你说的那样！

不是一切火焰，

都只燃烧本身

而不把别人照亮；

不是一切星星，

都仅指示阴郁

而不申报曙光；

不是一切歌声，

都只擦过耳旁

而不留在心上。

不，不是一切

都像你说的那样！

不是一切呼吁都没有回响；

不是一切损失都无法赔偿；

不是一切深渊都是消亡；

不是一切消亡都笼盖在弱者头上；

不是一切心灵

都能够踩在脚下，烂在泥里；

不是一切后果

都是眼泪血印，而不显现欢容。

一切的如今都产生着将来，

将来的一切都生长于它的昨天。

进展，并且为它斗争，

请把这一切放在你的肩上。

我心回去（节选） 

 韩少功

很驰念家里——似乎是有点没前程。倒不是稀奇害怕孤寂，而是惦念亲人。我知道我对她们来说是何等主要，我是她们的康乐和依靠。我坐在柔和的灯雾里，听窗外的海涛和海鸥的鸣叫，想象母亲、老婆、女儿如今熟睡的式样，隔着万里守候她们睡到天明。人们无论走到哪里，都没法不时常感怀死后远远的一片热土，因为那边有他的亲朋，至少也有他的曩昔。时光老是把曩昔的日子冲刷得熠熠闪光，惹人饮茶回望。

我这才领略，为什么各类异国的旅行景区都不克像田园一般使我感应亲切和感动。我的田园没有荣华酥骨的都邑，没有静谧侵肌的湖泊，没有悲剧般幽深奇诡的城堡，没有绿得能融化你所有思路的大丛林。田园甚至是贫瘠而脏乱的。但假若你在旅途的斜阳中听到舒伯特的某支独唱曲，使你热泪倏忽涌流的想像，经常是田园的小径，田园的月夜，月夜下的草坡泛着银色的光泽，一只小羊还未归家，或许一只犁头还插在地边守候来日。这哪里对呀?或许舒伯特在赞扬宫廷或恋爱，但我相信所有雄浑的男声独唱都应该是献给田园的。就像我相信所有的中国二胡都只能吹奏悲怆，尽量是跑马曲与赶集调，那也是带泪的笑。

田园存留了我们的童年，或许还有青年和丁壮，也就成了我们生命的一部门，成了我们本身。它不是商品，不是旅行的行止，不是按照必然价钱能够向任何顾客出售的往返车票和周末消遣节目。田园比任何旅行景区多了一些器材：你的血、泪，还有汗水。田园的美中含悲。而美的从来就是悲的。中国的“悲”含有眷顾之义，美使人悲，使人痛，使人怜，这已把美学的真理揭示无余。在这个意义上来说，任何旅行景区的美都几多有点不敷格，只是失血的卖弄。

我已来过法国三次，这个精致富贵之邦，无论我如许来几多次，我也只是一名来付钱的欣赏者。我与这里的主人举杯、唱歌、说笑、合影、拍肩膀，我的心却在一次次偷偷回去。我当然知道，我会对田园浮粪四溢的墟场失望，会对田园拥挤不胜的车厢失望，会对田园阴沉连日的雨季失望，但那种失望分歧于对旅泊之地的失望，那种失望能滴血。血沃之地将真正生长出金麦穗和赶车谣。

田园意味着我们的支付——它与出生地不是一回事。只有艰辛勤动过贡献过的人，才真正拥有田园，才真正懂得前人“游子悲田园”的情怀——无论这个田园烙印在一处照样多处，在故国照样在番邦。没有田园的人死后一无所有。而萍飘四方的游子无论是如何贫困落魄，他们听到某支独唱曲时倏忽涌出热泪，就是他们心有所归的无量幸福。